美国最高法院的弊端及其危害

美国政治制度系列之八

作者：海阔天空

前言：本系列前七篇文章先后讨论分析了选举人团制度，众议院和参议院等等的历史背景，各种弊端及其严重后果，本文将讨论最高法院的制度性弊端及其严重后果，最后总结美国政治制度日益严重的少数人统治多数人的政治格局。

美国的联邦法院制度

美国宪法第三章明定了联邦法院制度：

司法权力属于联邦法院，包括最高法院和下级法院；
司法权力涵盖所有与宪法、法律和条约有关的诉讼案件。

宪法在第二章第二节规定总统提名所有联邦法官和最高法院大法官，然后经参议院投票通过。但是，宪法对于法官的资格和任期没有任何清晰的规定，导致被解释为任期终身制。

1990年以来的大法官提名

自从1990年10月以来确认了11位大法官，提名总统，就职日期和参议院确认投票结果，详情如下图表

1990年以来的美国联邦最高法院大法官概况：

作者根据维基资料整理制作

仔细观察会发现以下的现象。

民主党总统提名的四位大法官，都获得参议院60票以上的绝对多数通过，因为他们都是中间温和派。
共和党总统提名的七位大法官，只有两人（Souter和Roberts）获得60以上的绝对多数通过，另外五人依靠简单多数通过，因为他们是极端保守派。
共和党老布什和小布什分别提名两名大法官，都是一个温和一个极端保守。其中极端保守大法官汤玛斯Thomas获得的参议员票数52只代表了48%的选民。
川普提名的三名大法官获得的参议员票数54，50，52分别只代表美国人口的45%，44%和46%。

共和党三次修改规则

目前九个现任大法官，四个极端保守者获得的参议员票数所代表的全国人口都少于50%，其中三名由川普提名，而且川普在2016大选中就只获得45.9%的普选票。这就是又一个少数人对多数人进行长期统治的体现。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首先是系列之七讨论分析的参议院每州两票的制度造成。其次，参议院的共和党先后三次改变了游戏规则。

首先在2016年2月13日保守派大法官安东尼·斯卡利亚（Antonin Scalia）病逝，距离大选269天。奥巴马提名华盛顿特区上诉法院首席法官梅里克·加兰（Merrick Garland）。在此之前，所有总统提名的大法官人选都获得参议院的听证，辩论和投票的过程。但是麦康纳及其共和党同事违背此前惯例，拒绝进行任何听证辩论和投票，声称在大选年的大法官提名应该让选民决定，这是史无前例的封杀。事实是，加兰法官在司法界口碑极佳，是获得两党认同的温和派人士，在1997年获得参议院76-23的确认成为上诉法院法官，而且在2010年，当时的共和党大佬之一的参议员哈奇（Orrin Hatch）就敦促奥巴马提名加兰为大法官，因为加兰是两党共识的提名人。麦康纳知道一旦进入确认程序，将顺利赢得参议院的确认。共和党如果反对的话等于自己打脸，推翻他们之前对加兰法官的赞誉。

其次，在2017年之前所有的大法官提名人都经过四个步骤的确认程序（1）参议院司法委员会的听证；（2）司法委员会投票；（3）参议院辩论，程序投票需要60票以上才能结束辩论；（4）参议院全体投票确认，获得简单多数即可。共和党在2017年为了通过尼尔·戈萨奇（Neil Gorsuch），将第3步骤中60票改为只需要51票。

第三，2020年9月18日，自由派大法官露丝·巴德·金斯堡（Ruth Bader Ginsburg），距离大选只有46天。川普提名艾米·康尼·巴雷特（Amy Coney Barrett），这次麦康纳等共和党参议员推翻自己四年前的“大选年让选民决定”说辞，以最迅速的方式强行在大选前8天确认，为了党派利益，绝对的180度翻脸不认账。

联邦法院的成员现状

根据HuffPost2021年1月27日报道，川普四年内在麦康纳的全力支持下任命了230多个终身法官，远远超过奥巴马（75人）、小布什（206人）和克林顿（204人）在第一任期内确认的人数。而且川普的大部分法官符合一个特殊的模式：白人（86%），男性（76%），极端保守倾向。

截至2024年2月28日，美国参议院已确认拜登提名的180名法官：1名美国最高法院副法官、40名美国上诉法院法官、137名美国地区法院法官和美国国际贸易法院的两名法官。根据皮尤研究中心对联邦司法中心统计数据的分析，截止2023年11月5日，拜登总统任命的联邦法官中有近66%是女性，以及同样比例是少数族裔群体的成员，这是历任总统中最高的。

其他发达民主国家的法院制度

美国总统选举在所有成熟民主国家中是绝无仅有的异类，其最高法院制度也同样是异类，表现为两个方面。首先，在美国由总统提名法官，参议院简单多数通过，这样就造成了联邦法院成为党派政治的延申，失去了独立性和公信力，也违反了三权分立的宪法原则。其次，民主宪政的一个基本共识是，不受约束的权力，必然异化甚至腐败。美国联邦法官特别是大法官终身制，就违反了这一基本共识。

笔者在英国和德国工作生活六年期间，就注意到其他西方民主国家（例如英法德加等等）的最高法院（或宪法法院）不同于美国：（1）有任期年限，英国加拿大退休年龄75岁，德国任期12年和68岁退休，法国任期限制九年（2）强调履历资格和中间温和，由一个委员会提名或者国会三分之二投票赞成，（4）最高法院的裁决基本上会达成共识。

这样就基本上避免了最高法院大法官的被政治化被党派化，也不允许大法官们成为终身不受任何约束制衡的“寡头黑衣帮”。因此在这些国家，一个大法官的生死交替，也不会成为全国轰动“你死我活”的党派斗争。

保守派大法官们对民主宪政的倒行逆施

在最高法院占据多数的保守派大法官自从2000大选直接将小布什送入（详情见本系列之一）白宫之后，已经很多次作出对普通公民权益极为不利的裁决。以下是其中对民主选举打击最严重，对少数人统治最有利的三个判决。

2010/01/21 Citizens United v. FEC 最高法院五个保守派大法官推翻了100多年来为了防止金钱腐败对选举支出的限制，只要大富豪大公司不正式与政党或候选人进行“协调”，他们就可以在竞选广告上花费无限的资金。
2013/06/25 Shelby County v Holder最高法院五个保守派大法官推翻了1965年投票权利法案的关键条款，使得那些历史上曾经有压制选民权利的州和地方政府再也不会受到联邦司法部的监察。如前述，美国南部各州已经关闭了近1200个投票站。
2019/06/27, 最高法院五个保守派大法官裁定，联邦法院无权受理与蝾式划区相关的案件，这意味着共和党在各个州议会可以更加肆无忌惮地蝾式划区来扭曲民主选举，从而达到和稳固少数统治多数的目的。

仅仅是2020大选之前，保守派大法官们作出了许多不利普通选民的判决，国家公共电台NPR 2020/07/25报道如下：

2020年四月，在威斯康星州初选前夕，五个保守派大法官推翻了联邦地区法官允许该州延长接受缺席选票时间的裁决。
六月，德克萨斯民主党要求因为新冠疫情，取消部分缺席投票的限制，特别是对于65岁以下的选民的限制，但是遭到五个保守派大法官的否决。
七月初，通常保守的第十一巡回上诉法院批准了阿拉巴马州三个县的选民更容易使用缺席选票的方案，但是竟然遭到五个保守派大法官的否决。
七月中旬，五个保守派大法官同意共和党州长和议会立法禁止数十万已经服满刑罚获得自由的人员在8月18日初选以及11月大选中投票。

毫无约束的最高法院

长期以来，联邦政府所有公务员和联邦法院的地区法官和上诉法官都必须遵守明确的操守规则，但是最高法院九个大法官却一直没有任何操守规则。

因为新闻媒体的不断揭露，克拉伦斯·托马斯和塞缪尔·阿利托等保守派大法官长期收受保守派富豪各种各样贿赂的腐败劣迹，在公众舆论的压力下，最高法院终于不得不在2023年11月公布了道德准则。荒唐可笑的是，这套准则既不包含执行处罚机制，也继续让每个大法官自己决定是否在特定案件中回避。而在国会多次对最高法院大法官建立操守准则的立法提案都遭到共和党的反对和封杀。

保守派大法官们确立“金钱等于言论”

在此需要再讨论一下2010年的Citizens United的判决，因为保守派大法官们实际上树立了“金钱等于言论Money is Speech”和“公司是人Corporations are People”如此荒谬的观点。这意味着：谁的钱多，谁就可以没有限制地花钱来影响民主选举。

这在其他成熟民主国家又是不可思议的。笔者外派英国、德国的时候，就从来没有在电视上看到政治广告，因为在英国是被法律禁止的；而在德国，每个候选人只允许播放一个广告。

根据以上的比较，因此就不能理解，为什么北欧西欧加澳新等成熟民主国家的政治廉洁透明度要比美国好得多。根据BBC2020年11月19日报道，2020大选总统和国会议员的选战总共花了将近140亿美元，创下历史新纪录，是2016年的两倍以上。美国选举日益严重的金钱腐败，又使得某些专制政权有了抹黑民主宪政的口实。

少数人对多数人的统治格局

在1952 年至 1988 年之间的10 次总统大选中，共和党候选人在7次赢得了普选票而名正言顺地当选。但是，从1992年至2020年的八次总统大选中，共和党候选人只有一次（2004年）赢得了普选票。

保守派共和党非常清楚，他们在许多政策上的观点是与大部分美国公众背道而驰的（见系列之六列举的11个例子）。一个真正的民主政党，在输掉了这么多次普选票之后，应该是自我反省，改革换新。但是，保守派共和党则做出了完全相反的选择。

至此，本系列讨论分析了：选举人团制度，众议院席位不平等加上蝾螈划区，参议院每州两席位加上“费力把事拖”规则，最高法院终身制、三次修改规则、毫无操守准则，加上竭尽全力地压制普通选民投票权利，和放任无限制的金钱来腐蚀选举，等等。保守派共和党可以说是建立了少数人统治多数人的整个政治架构。

由英国著名智库经济学人集团旗下经济学人智库出版周刊《经济学人》，每年将160多个国家分析评比民主指数，分为四个等级，完全民主，有缺陷的民主，混合政权，专制政权。2010开始（共和党的大规模蝾螈划区、最高法院的Citizen United判决），美国民主指数就开始连年下降，在2016年以来，美国就沦为有缺陷的民主。

初稿2020/10/26初稿，2021/03/01二稿，2024/02/28三稿

后记：今天（2024年2月28日）笔者即将完稿的时候，最高法院下令将听取川普的总统豁免权上诉，并且定于4月22日法庭辩论，而且下令在最高法院判决之前，川普涉及2021年1月6日的案件完全暂停。这个决定，不论最高法院的最终裁定如何，最明显的后果就是保守派大法官们极大帮助川普实现了他一贯以来的拖延战术，使得他的1月6日的案件完全有可能在11月大选之前不能完成法庭程序。如此一来，美国公众就没有机会在大选之前看到联邦检察官收集到的川普如何制造谎言，煽动暴乱，企图推翻大选结果的所有证据；而且，一旦川普通过选举人团制度再度入主白宫，他就可以下令撤销联邦检察官及其对他的所有起诉。最高法院再次做出了一个非常无耻的充满党派政治权术的决定。如果时间允许，笔者将在另文详细讨论。

附注：

加拿大的最高法院制度；德国的最高法院制度；法国的最高法院制度；英国的最高法院制度

附表：2000年以来对最高法院的盖洛普民调（蓝线表示支持，红线表示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