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独立的历史回顾和现实危机

今天2024年7月4日是美国独立248周年。美国独立在人类历史上可以说具有划时代意义，标志着第一个全新的现代民主宪政共和国的开始。笔者在此简单回顾其历史，然后探讨美国民主宪政目前面临的越来越严重的危机。

美国独立发生在7月4日吗？

关于独立宣言的最普遍的误解之一是它于1776年7月4日签署。实际上第二届大陆会议于1776年7月2日正式宣布独立， 7月4日大陆会议批准了《独立宣言》的最终文本，直到8月2日才签署完毕。因此非常较真的约翰·亚当斯（John Adams）拒绝在7月4日庆祝独立。

独立宣言获得一致通过吗？

理查德·亨利·李（Richard Henry Lee）于1776年6月7日向第二届大陆会议提出了第一个13个殖民地宣布独立决议案，得到约翰·亚当斯的支持。7月4日，只有9个殖民地投票赞成通过《独立宣言》。纽约州等到7月9日才签署，宾夕法尼亚州和南卡罗来纳州投票否决，特拉华州犹豫不决。由此可见，革命过程中出现保皇派动摇派，在所难免。

独立宣言是谁写的？

尽管托马斯·杰斐逊（Thomas Jefferson）通常被称为《独立宣言》的“作者”，但确切而言他是草拟者。美国大陆会议任命的五人委员会包括杰斐逊，本杰明·富兰克林，约翰·亚当斯，罗伯特·利文斯顿和罗杰·谢尔曼。杰斐逊撰写《独立宣言》的初稿后，宣言委员会和美国大陆会议的其他成员对杰斐逊的草案进行了86次修改，但是杰斐逊的序言没有被修改，从此流芳百世。当年的杰斐逊只有33岁！

独立宣言的签署人是谁？

一共有56人签署独立宣言。最年长的是本杰明·富兰克林，当时已经70岁了。最年轻的签名者都来自南卡罗来纳州，托马斯·林奇（Thomas Lynch，Jr.）和爱德华·鲁特里奇（Edward Rutledge）当时只有26岁。许多读者都以为华盛顿在签署者之中，其实没有，因为当时华盛顿已经是在前线的“叛军”总司令了。签署者中八个出生于英国，其他签名者均出生于13个殖民地，即所有大陆会议的参与者都是英国国王的臣民。当时的签名场景极为非常凝重，因为签名者都知道这是签自己的死刑判决书，承认了自己的“叛国罪”（Treason）。富兰克林说：“我们必须要团结在一起了。否则我们肯定会被一个一个地吊死。”（we must all hang together or most assuredly we will all hang separately）

独立宣言的签署人中的“叛徒“

还值得一提的有两个人: (1) 撰写《独立宣言》的委员会成员之一罗伯特·利文斯顿（Robert Livingston）却没有签署该宣言。他认为宣布独立还为时过早，因此拒绝签署; (2) 理查德·斯托克顿（Richard Stockton）几个月后被英军俘虏之后，他就宣布撤回自己的签名，重新效忠国王。看来革命队伍中总有意志不坚定者。

独立宣言之后纽约发生了“骚乱”

1776年7月9日，《独立宣言》的副本送达纽约市。随着数百艘英国海军舰艇占领纽约港，身为大陆部队司令乔治·华盛顿在纽约市政厅前大声朗读了独立宣言。喧闹的人群为宣言而欢呼鼓噪，然后开始了英国保皇党所指责的“骚乱”，推倒附近的乔治三世雕像，可谓“大逆不道的叛国行为“。

“里通外国”和“国外势力”

当时每个殖民地都将自己视为一个单一的实体，就像四分五裂的欧洲小国一样。但是为了对抗母国强大的军队镇压，13个殖民地必须团结在一起，否则必然被各个击破。而且，只有联合一起独立，才能赢得像法国这样的国外势力的认可和支持。而事实上，如果没有法国的大力支援和参战（例如拉菲特率军参加具有决定性意义的约克战役），独立战争的胜负难料，至少会旷日持久。怪不得在美国各地都有拉菲特（Lafayette）大道。

国王的臣民为何变成“叛国暴民”

这些英国国王臣民为什么转变为“叛国暴民”，要向全世界宣布自己独立呢？在1765年通过《印花税法》之后的十年中，英国国王颁布了一系列的法律在殖民地遭到强烈反对，引发了关于英国国会是否有权未经殖民地议会同意就向殖民者征税的激烈斗争。

从1775年4月18日英国军队在马萨诸塞列克星敦打响第一枪到通过《独立宣言》有442天的时间。其实当时大多数殖民者依然将自己视为英国臣民，分离独立的思想被认为是一个极端激进的概念。就在一年前（1775年7月5日）大陆国会还向乔治三世发出了《橄榄枝请愿》（Olive Branch Pettition）以极为恭顺的态度向国王表达忠诚前提下，恳求国王认可他们作为英国公民的权利。而杰斐逊就是该请愿的起草者。

但是1775年10月乔治三世国王在国会面前宣布13个殖民地的民众是叛逆暴民，大部分殖民者开始转向成立一个独立的国家，因为他们感到自己被剥夺了英国公民的根本权利，即是缴税就应该有通过议员在下议院说话的权利。《独立宣言》列举诸多国王暴君的罪行，其中最核心内容就是交了税却没有话语权Taxation without Representation。

“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其实13个殖民地独立的历史过程，不过是再次验证了一个恒古定律：统治者如果利令智昏，愚顽腐败，暴力镇压，必然导致官逼民反，《水滸傳》中忠厚老实的林冲忍无可忍最终被迫上梁山，而乔治华盛顿就曾经是佛吉里亚总督手下的一个忠心耿耿的英军上校。

其实，我们中华文化早在2400年前就有精辟论述。

《孟子前372-前289年·告齐宣王》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荀子前313年-前238年·哀公》曰：庶人安政，然後君子安位。傳曰：「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此之謂也。

《独立宣言》的理念源泉

哲学家约翰·洛克的思想对《独立宣言》产生了重要影响。杰斐逊在宣言中重申了洛克的政府契约理论，称政府必须从被统治的民众的同意认可中获得了“他们的正当权力”。杰斐逊还借鉴了乔治·梅森（George Mason）的弗吉尼亚州《权利宣言》。梅森说：“所有人天生都是自由和独立的。”梅森将人的“自然权利”列为“享受生活和自由，以获取和拥有财产以及追求和获得幸福与安全。”

《独立宣言》树立的建国理念

《独立宣言》的序言无疑是其精华所在，以下这句宣言可以说万古流芳最具有改变历史影响力的英语文字。“我们认为这些真理是不言而喻的，所有人都是生而平等的，造物主赋予他们某些不可剥夺的权利，其中包括生命，自由和追求幸福。”

但是，细读整段序言，就会认识到美国的建国理念并非只有个人自由和权利，开国元勋们建立了一套全新的普世价值：

人人生而平等 — all men (and women) are created equal.
天赋人权 – endowed with unalienable rights such as life, liberty and pursuit of happiness.
共和国体 – governments are instituted among men (people).
政府的正当权力来源于民众的认可 — deriving their just powers from the consent of the governed.
民众有权力改变政府和更换执政者 — it is the Right of the People to alter or to abolish it, and to institute new Government.

《独立宣言》传遍欧洲

8月16日，《独立宣言》的全文开始出现在大不列颠各地的报纸上，然后传遍欧洲大陆如8月22日德国法兰克福。英国王室竟然允许所有报纸刊登这一份历数其诸多罪状的“叛乱宣言”，248年前的君主专制有这样的新闻自由，耐人寻味啊。

《独立宣言》的自我矛盾

杰斐逊的原稿被修改删去的部分与谴责奴隶制有关。亚当斯和富兰克林是所有开国元勋中最激烈地反对奴隶制的人，但是为了争取南方殖民地的加入，他们唯有选择沉默。欧洲大陆对于独立宣言的反应自然有的赞同，有的反对，而最多的反面意见是对北美保留奴隶制的谴责。一份评论说：“这世界上最荒唐的事莫过于，一个美国的革命者右手签署着《独立宣言》，左手拿起鞭子抽向他那满眼恐惧的奴隶。”另一个评论说：“当他们还没有释放自己的奴隶时，有什么资格宣称’人人生而平等’？”

从改朝换代的轮回走向现代文明

纵观人类历史长河，难能可贵的是，这“一小撮里通外国的叛国暴徒们”并不是以往的奴隶反抗和农民暴动，他们没有打江山坐江山的霸王意识，拒绝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强盗逻辑，反对君主专制的个人独裁，希望突破改朝换代、生灵涂炭的轮回。因此，美国独立是人类历史上划时代的一页，从而开始了第一个现代文明国家的历程。

最高法院的倒行逆施

但是就在三天前的7月1日，最高法院的六个保守派裁决：在我国权力分立的宪法结构下，总统权力的性质要求前总统在其任职期间享有一定程度的官方行为免受刑事起诉的豁免权。至少就总统行使核心宪法权力而言，这种豁免权必须是绝对的。至于他剩余的公务行为，他也享有豁免权。然而，在本案的现阶段，我们不需要也不会决定这种豁免是否必须是绝对的，或者推定豁免是否足够。

这些保守派一向标榜自己是“原文主义者”（originalism and textualism）。首先，宪法原文里完全没有赋予总统任何豁免权的段落文字，无论是绝对豁免还是推定豁免，无论是公务行为还是私人行为。现在无中生有，完全是虚伪的党派行为。

其次，在1974年美国诉尼克松一案中，最高法院就一致裁决总统没有特权，必须服从法律的正当程序和公正的刑事判决。尼克松当年就曾经说，只要是总统做的，就是合法的。当时最高法院就一致否决如此谬论。

第三，尼克松被迫辞职之后，继任的福特总统在给尼克松的赦免书中就说明赦免尼克松是为了使得尼克松避免被刑事起诉所导致的犯罪判决。

第四，川普因为在2021年1月6日煽动其支持者暴力攻击企图推翻2020大选结果而面临第二次被弹劾，川普的辩护律师和共和党参议院领袖麦克内尔在参议院辩论时候就明确指出，川普不应该被弹劾的理由是川普已经卸任了，国会弹劾程序不适用了，但是没有任何豁免权，川普依然完全受制于刑事指控和民事起诉。但是，等到被大陪审团起诉了，川普的律师团队又180度大反转向最高法院提出总统又绝对豁免权，因为他们知道最高法院有六个保守派。

果然，最高法院的六个保守派（其中三个由川普任命，但是都没有自我回避）先是极限拖延了六个月，然后无中生有地编造出一个新的总统享有绝对豁免权的法理。根据如此荒谬的法理，总统可以随时命令军事戒严，命令军队向和平示威者们开枪射杀，命令司法部对其政治对手做出莫须有的刑事指控，甚至可以命令特种部队暗杀其政治对手，可以接受贿赂，出售官位和赦免书，等等，所有这些违法犯罪都是将不受法律制裁。

一些读者提出公务员如警察也有豁免权。但是这个说法忽视了一个前提，公务员必须是遵守适用的法律法规履行职责，则可以免受诉讼，如果违反了法规，就会面临法律程序，这与六个保守派无中生有提出的总统以职务名义实施的任何行为都有绝对豁免权完全不同。

还值得注意的是，世界上其它发达民主国家都没有如此荒谬的总统绝对豁免权，也没有总统在任期内不受刑事犯罪检控的特权。

越来越严重的现实危机

自从2016大选以来，美国的民主宪政经历了南北内战以来最严峻的考验，谣言谎言横行，个人崇拜蔓延，白人至上种族主义猖獗，导致政治暴力攻击国会，企图推翻民主选举结果。而保守派把持的最高法院则在为川普及其团伙的种种劣迹保驾护航。而且，六个保守派之一的托马斯已经接受了价值超过四百万美元贿赂，却完全没有受到任何法律程序可以对其加以问责和起诉。

川普团队早已宣布了其执政计划，把美国直接带进美利坚帝国：Agenda 47 and Project 2025。

川普及其玛噶MAGA共和党宣布总统拥有Unitary Executive Authority即是唯一核心执政权力（难道不是非常眼熟吗）所有的联邦政府机构将不再具有任何在其职责范围之内的专业独立性，例如疾病控制和预防中心（CDC）对于瘟疫的研究结果，防控措施和数据公布，都将完全服务于总统及其政党的政治宣传需要。

而且川普已经多次宣布要对反对者进行报复，例如以叛国罪通过军事法庭审判前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Mark Milley 四星上将，以及参加众议院一月六日调查委员会的共和党众议员Adam Kingzinger 和Liz Cheney，等等。

现在再加上六个保守派把持的最高法院无中生有地宣布总统的公务行为拥有绝对豁免权，那么美国总统，本来就是全世界最有权势的职位，现在完全没有了法律制衡。

在独立宣言之中，开国元勋们列举了乔治三世作为独裁暴君的27条罪状。美国独立归根到底就是要推翻一个国王凌驾于法律之上的君主专制制度。众所周知，绝对的权力，其结果必然是绝对的腐败和暴政。现在，最高法院又做出了如此倒行逆施的裁决，美国的民主共和宪政，再次受到沉重的打击。

捍卫民主共和宪政的最后机会

我们纪念美国独立日，庆祝一个全新国家的诞生，也为这个平等自由，民主宪政的灯塔而祈祷；我们缅怀开国先驱们的千秋功绩，更应该继承捍卫他们的建国理念。今年11月的总统大选，又将是一个民主共和宪政的生死存亡的严峻时刻。

海阔天空

2024年7月4日纽约

参考来源